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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炼|佐莎|英伦AU】最后的骑士 05.

05. 伊丽莎白·霍克艾爵士 Dame Elizabeth Hawkeye


阿盖尔公爵一家离开后,偌大的山均汉姆堡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下少数几间客房还住着人。现在是午休时间,整座别馆在初夏海滨的宜人温度里昏昏欲睡,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透过其中一间客房的窗户落到书桌上。罗伊手中的钢笔笔尖反射出一块耀眼的光斑,刺得罗伊揉了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顺带伸了个懒腰。


罗伊正在给劳工代表委员会的干事拉姆齐·麦克唐纳*写信。作为劳工代表委员会的创始人之一,罗伊深感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去过伦敦,然而难得能有和约克郡公爵发展人脉的机遇,难得约克郡公爵似乎非常赏识他,甚至挽留他在克莉丝夫人母女离开后在山均汉姆多住一段时间,他理应把握机会。虽然比起跟他谈论时政,格拉曼更喜欢和他下棋。


这一切都多亏了伊丽莎白的引见。


说到伊丽莎白…… 


罗伊甩了甩钢笔,好像希望借此把那张轮廓柔和,却始终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的脸一并从脑海里甩出去。他继续写道:“拉姆齐,关于艾尔利克兄弟的案件,普雷达这两天就会到达伦敦,并把我联系到的辩护律师介绍给你。尽管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把工厂主打成了重伤,但他们是童工,也是孤儿,是工厂主拖欠了他们的工钱,我们可以利用报纸把他们塑造成狄更斯笔下的奥利弗*,争取陪审团的同情。”


他署下名字,停下笔,重新读了一遍信件,愕然发现自己把艾尔利克(Elric)写成了伊丽莎(Eliza),揪了揪额前的头发。他吸了点墨水,重重地一笔划掉“伊丽莎”,在一旁写下“艾尔利克”,然后左看右看,把“伊丽莎”彻底涂黑,直到墨水积得快要渗到信纸背面,才放心地搁下钢笔。


把信封好交给仆人后,罗伊不自觉发起了呆,思绪飘回了刚才的笔误上。不过比起前几天那个荒诞的春梦来说,这真的不算太糟。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一切从舞会那天开始就不正常起来,他一定是舞跳得昏了头,又或者是她穿着那条裙子时实在是该死地性感,才会不停地撩拨她。鬼知道那些话是怎么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尽管没有人会相信他,但那真是他第一次说出那么挑逗的话,平时他面对女性无非就是说些漂亮的恭维话而已……


而想到那个让自己变得比平时还不正经的小姐就住在楼上的客房里,罗伊就更烦躁了。他十分确信舞会之后她是更讨厌自己了——有哪个淑女会喜欢那些话?何况还是严肃而不解风情的伊丽莎白小姐?


但话又说回来,罗伊也不后悔,因为她的反应真的太有趣了。


荒唐的是,罗伊到现在还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抑制不住地琢磨着她,又是被她的哪一点吸引。毫无疑问,伊丽莎白很漂亮,或许不是那种一打眼就惊艳的妩媚,但是十分禁看。平日里有种大理石雕塑般的冷肃感,偶尔笑起来的一些瞬间里又温温软软的。性格一开始让他觉得吃不消,觉得危险,但真的相处起来,似乎又很讲理,很真诚。


这一周来,山均汉姆堡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年轻人,还经常要被格拉曼拉去一起打惠斯特牌*。他们因此每天多多少少都会交谈几句——有时是早餐桌上几句没有实际意义的问候,有时是抱怨约克郡公爵出人意表的新潮爱好,甚至他们还讨论过报纸上的工人罢工和爱尔兰独立运动。最令罗伊印象深刻的是她对自己外祖父不带感情色彩的中肯评价,和罗伊一样,她既觉得格拉曼比一般贵族更能接受新派思想,又觉得他维护贵族利益的手腕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但她根本不喜欢你,而你多半是出于心血来潮的冲动与欲望,所以最好收敛一下你对她的注意力。罗伊一边想,一边叫来仆人为自己更衣。今天下午,雷文中将一家前来拜访格拉曼,但约克郡公爵临时有事外出,要晚一点才到,因此拜托罗伊和莉莎帮着格拉曼夫人先行迎接。


从雷文一家人下马车开始,罗伊就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极不友善,尤其是雷文中将。雷文满脸带笑地吻了格拉曼夫人和伊丽莎白小姐的手,径直略过了罗伊。等走到了门口,他又突然回头:“这位是公爵大人府上的新管家吗?”


格拉曼夫人连忙解释,罗伊则面不改色,有说有笑地陪着他们进了会客厅,决定接下来识趣一些,索性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自从和伊丽莎白在晚宴上闹得极不愉快后,他就暗下决心,再也不因为出身问题公开和人撕破脸。那样既无意义,又会徒显自卑。


想要把周遭的谈话声变成无意义的杂音,就不得不进入某种神游状态。罗伊对此倒是经验丰富,机械地笑着,偶尔假装应和几句,神思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注视某个方向注视了太久:瓷茶杯杯口镶着金边,环绕着一圈黄色玫瑰和绿色枝叶,莉莎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勾在杯柄上,无名指和尾指抵住杯身,白色手套上的刺绣针脚细密精致……


他的目光往上一抬,莉莎的眼神困惑中夹杂着几丝愠怒。罗伊有些窘迫地对她笑了笑,雷文夫妇对话飘入了他耳中:


“听说约克市皇家剧院最近要上演普契尼的《蝴蝶夫人》。”雷文夫人说,“我很感兴趣。”


“不是说首演的时候观众都在谩骂吗?”雷文皱起眉头。


“那之后改编过了,现在相当受欢迎,听说纽约的大都会歌剧院都在争取演出它的机会。”


“虽然我一向不喜欢贝里尼和普契尼,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高兴真正的约克市没有比冒牌的约克市落后*。”


“它的剧情非常有趣。”雷文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罗伊一眼,“一个美国军官和日本妓女的故事*。”


“这就是我不喜欢普契尼的原因!他的确才华横溢,但他的题材总是不那么得体。”


“但确实很有趣,不是吗?有点像日本版的茶花女。”


“对我来说有趣得过了头。那个军官明知道自己日后迟早要娶一个美国妻子,还向一个日本妓女求爱,而那个妓女也轻易就相信了他的哄骗。”


“然后可怜的蝴蝶夫人千等万等,只等来了军官的合法妻子,还要带走她的私生子。”雷文夫人捂嘴窃笑,“想想那戏剧性的场面!”


“所以说,这就是不承认君主的,没有礼教的美国人。”雷文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朝罗伊投来一瞥,“有哪个体面的英国人愿意抚养一个注定没有地位的私生子?”


“这我可不敢下断言,亲爱的。”


“你说得对,毕竟二十世纪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蝴蝶夫人唯一有自尊的一点,就是她宁可自杀也没有让人带走那个私生子。”


“是的,现实中的人未必做得到这点,谁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享受更好的生活,接受更好的教育?为此有的是人愿意放下颜面。”


罗伊手里的茶表面开始泛起波澜。


“罗伊·玛斯坦爵士。”雷文中将转向他,“你应该不会错过这部歌剧吧?”


罗伊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还笑得彬彬有礼:“当然,只听你们谈论,就足以让我好奇了。”


“像您这样未婚的男士,肯定不会独自一人去,有没有请一位淑女作陪呢?”雷文夫人问。


“我听说爵士在之前的舞会上很受欢迎,这种事肯定手到擒来。”雷文自以为风趣地哈哈大笑。


“跳舞只是正常的社交,但如果一位淑女答应和一位未婚男士单独在剧院里相处几个小时,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我们结婚前风俗是这样的。不过现在社会变化得太快,总有些年轻姑娘会草率地放下矜持。”雷文夫人开始一并影射自己素来好色的丈夫,“甚至连已婚的也不放过。”


“你肯定邀请了别人吧,爵士?”雷文转向罗伊,岔开话题,“一个人大老远前往约克市看歌剧也太无聊了。我和夫人是肯定会去看的,说不定还会邀请其他人。我想你肯定对这部歌剧有很多独到的见解,要是你只有一个人……”


罗伊的脸开始扭曲。只要能一拳揍烂雷文油腻的笑脸,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不是独自一人。”在他付诸行动前,莉莎突然开口。


如果不是罗伊已经被暴怒侵蚀了心灵,他一定会觉得此刻会客厅里众人震惊的表情,和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十分滑稽。


“他不是独自一人。”莉莎淡然重复了一遍,眼神冰冷而犀利,整间会客厅都能听到她把小勺放到瓷盘里的声响。她向罗伊微笑,“罗伊爵士,我希望您就像您承诺的那样,已经订好了我们的票。”


“当然,我的小姐,就在下周。”罗伊应变得很快,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和其余复杂的汹涌的感情。


“我翘首以盼。”她颔首,对着雷文夫妇抬了一下眼皮,“我希望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你们把情节谈论完了,我们还怎么去看?”


“以及我认为,”她抿了一口茶,不理会雷文夫妇异样的脸色,“军官的妻子愿意抚养那个无辜的孩子至少是负责的行为,我倒觉得比好色的中年军官环游世界四处留情,最后又置之不理要好得多。”


格拉曼返回后,罗伊借故离开了会客厅,而莉莎不久后也跟了出来。


“我真是无法忍受跟他们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谢谢你。”罗伊说不出别的话。


她看向罗伊:“请不要误会,罗伊爵士,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能坐视他们霸凌欺辱一个无辜者。”


“喔。”他脱口一声惊叹,眉毛上扬,“又是出于你的骑士精神?”


而莉莎却误读了他的神态:“想笑就笑吧,罗伊爵士,我知道我永远也成为不了一名骑士。”


罗伊的心口滚烫起来,连带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我不这么认为,请允许我称呼您为伊丽莎白·霍克艾爵士。”


“你在拿我寻开心吗?”她皱起眉。


“哦,拜托。”他摇摇头,“爵士,您对我的印象就这么差吗——在您为我做出这样英勇的举动后?”


“那远远称不上英勇。”


“但对我来说……”罗伊不自觉地半抬起手臂,然后触电般缩了回去。语言组织能力一时间从他身上蒸发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书房了。”她说,擦过他的肩,向长廊尽头走去。


“伊丽莎白爵士!”


看着回头的莉莎,罗伊原地石化了几秒,艰涩地开口:“唔,还有一件事……你完全可以拒绝我,因为你刚才只是出于骑士精神才对我伸出援手。但是我想问,你愿不、愿不愿意……我是说,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吧?这只是我身为朋友的邀请……”


“有什么话请直说。”


“……刚才你为我解围的话,我可以当真吗?”罗伊咬得嘴唇发疼,目光张惶地从她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她的脚下。


“……”


她的沉默令罗伊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他继续盯着地面,开始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是出于感激,再说我的确听说了这出歌剧非常出色,如果你不愿意单独和我去,你可以再叫上你的朋友,我会出钱,我们不一定要坐在一起,或者甚至,不看同一场也行。”


“但您看了不会难过吗?——对不起,我不是想冒犯您。”


“您没有冒犯我!再说,我从来不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愧。”


莉莎的眼神温和了许多:“的确,真正的骑士从不是凭借出身而成为骑士的。好吧,既然我都答应了,那就一起去吧,爵士。”


一定是因为此刻走廊尽头的日光像轻纱一样披在她的身后,并在她的身前投下形状优美的影子——罗伊从来没有觉得她是如此地令人目眩神迷。




几天后的清晨,罗伊把车停到了山均汉姆堡门外,为莉莎打开车门。莉莎穿着大地色的翻领小礼服和西装裙,斜戴着一顶浅顶软呢帽,惊讶地问:“您没有叫府上的司机吗?我不知道您还会开车。”


“司机今天身体不舒服,”罗伊说,“而我当过司机。不瞒你说,小时候我一直和费弗舍姆男爵府上的仆人们住在一起,还当过马童,十六岁时我就独自去伦敦生活,什么活都干过。现在做什么都有人服侍,我反而很不习惯。”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像是无病呻吟,”莉莎说,“但我真的很羡慕这样的经历。”


“我过几天就会去一趟伦敦,有机会的话,欢迎你到伦敦拜访。”


“我得先回家陪父亲。”莉莎说,“不过还是谢谢您的邀请。”


汽车在乡间的道路上颠簸,夏日的暖风从窗户里钻入车内,吹乱了他们的发丝。他们到达诺维奇火车站,搭乘列车前往约克市,又叫了一辆马车到了歌剧院附近,才发现他们提前了好几个小时。


于是他们参观了约克大教堂的哥特式尖顶与流光溢彩的彩窗,游览了混杂着香水味和腐臭味、挤满大裙摆与花阳伞的肉铺街,最后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散步,始终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灰蓝色的广场鸽懒洋洋地踱步、啄食,直到人走得近在咫尺,才象征性地扑楞一下翅膀。


“我很少有机会来到城市。”莉莎说,“和乡村感觉是两个国度。”


“虽然鲍德温*说过英格兰就是乡村,乡村才是英格兰,不过英国的城市虽然又脏又乱,空气污浊,是滋生贫穷与犯罪的地狱,但也是机会主义者和改革家的天堂。”


“比如说您,爵士?”


罗伊侧目看着她。现在还对她有所保留就太不像话了。


“事实上,在1900年,我参加过伦敦圣法灵顿纪念堂劳工代表委员会的第一次特别会议。”


“我想过您是自由党人,没想到……”莉莎莞尔一笑。


“您也觉得我们是扰乱社会、想砍掉国王的头的危险分子吗?其实并不是那样。不过等待我的的确是一条漫长危险的道路,但只要能为建立一个更平等更关怀弱者的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后,罗伊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眉眼,“您会觉得我太天真太激进了吧,伊丽莎白爵士?”


“不是,我觉得那是很美好的梦想。”


他们逐渐聊得忘记了时间,以至于摸黑进了剧院时,乐队已经开始演奏开场乐,蝴蝶夫人在红色的射灯灯光下跳着扇子舞。


莉莎担心得没错,罗伊一开始还控制不住地留心莉莎的一举一动——尽管他什么也没看清——但他从看到第一幕蝴蝶夫人在婚礼上幸福羞涩的笑容,在清点嫁妆时拿出为悲剧伏笔的武士刀时,就陷入了极深的悲伤。克莉丝夫人从来没详细告诉过罗伊他早早过世的父母的故事,很可能因为她也知之甚少。他的父亲是否也和母亲签下过一个随时可以失效的虚假婚约?还是母亲根本没有在意过?他的母亲死时,是否也饱尝痛苦与怨恨?


“您还好吗,爵士?”第二幕结束,女士们纷纷取出手帕,为《晴朗的一天》里蝴蝶夫人深情而徒劳的等待拭泪时,莉莎柔声问他。


“巧巧桑的歌喉真美,不是吗?”罗伊低声说,生怕莉莎听出他语音里的异样,“任何人都会被感染的。”


“是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埋没在其余观众的议论声里。


帷幕在平克顿看到蝴蝶夫人的尸体后缓缓落下,乐声凄绝,掌声雷动,在罗伊听来却无比遥远。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而莉莎也默默地陪着他,看着人群喧闹着陆续离场。直到场工开始清洁,罗伊才慢慢站起来,拖着脚步出了剧院,夜晚清凉的空气进入了他的肺部,缓解了他胸中的郁塞。


他稍作停顿,等着莉莎走到他身边。煤气街灯在她头顶形成了昏黄色的光环:“很感谢你请我看了这么感人的一出歌剧。蝴蝶夫人勇敢而自尊,是位可敬的女性,而且她心如死灰自杀前没有忘记蒙住儿子的眼睛,她一定非常爱他。”


他之前是有多愚昧,才会认为她冷漠?此刻和他并肩走在泥泞街道上的,是他平生见过,最温柔的人。




Tbc.





*劳工代表委员会是英国工党的前身,拉姆齐·麦克唐纳是后来的工党党首和英国首相(麦克唐纳是我这篇文里罗伊的原型,他也是反战主义者和私生子)

*奥利弗是狄更斯《雾都孤儿》的主角。

*惠斯特牌:三种桥牌的统称,一般四个人一起打。

*纽约New York直译就是新约克市,所以雷文有纽约是“冒牌的约克市”一说。

*蝴蝶夫人(名字是巧巧桑)其实是艺伎,不是妓女。《蝴蝶夫人》是1904年在意大利首次公演的,具体有没有在约克市皇家剧院演出过,我还真不知道,多半是没有w

*鲍德温指英国政治家斯坦利·鲍德温,原话是England is the country, and the country is England. 



其实他俩这样单独跑这么远格拉曼不太可能允许的……但我决定爽了再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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